hotaru

邀月,剑舞意从容。

(不问归期番外壹.牛旋风小传)人儿何处归

虹系的配角,要论意难平的角色,老牛肯定榜上有名。

 

有朋友惋惜,老牛是生错了阵营。


也有朋友感慨,定是魔教欺负老牛胸无城府,将他骗上了贼船。

 

在我看来,老牛从来都不傻。

  

因为一个傻傻的愣头青,是不可能,混到魔教三当家的高位。


他对朱老四那些龌龊手段不屑一顾,不代表,他一窍不通。

 

他的每一个选择,不过是,活出了最真实,最无悔的自己。

 

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有酒必喝,有朋必交。

 

有妻必惜,有家必归。

 

潇潇洒洒闯江湖,

 

坦坦荡荡活一世。

 

只可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敬老牛,一身正气的江湖豪杰。

 




视角:牛旋风第一人称

 

时间线:童年 ,少年 ,青年 ,没了 

 

cp:原创女主

 

配角:魔教一干人等,七剑一干人等,其他一干人等

 

字数:2.2w小短打,一次发完可放心食用

 

ps:与幻城工作室2019冬至接文有交叉剧情;指路:虹猫蓝兔幻城工作室冬至接文《风雪》

 

《不问归期》已更新章节见置顶链接:一个平平无奇的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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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行善事,便是正。


犯恶行,才是邪。


正派作恶,是邪。


邪教行善,是正。


善与恶,正和邪,相伴相生。


成仁者,入魔道,不过一念之间,任君选择。


既然如此,在魔教,在江湖,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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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 童年卷

 

我没有家。

 

也没有爹娘。

 

实际上,我是有爹娘的,而且按理说应该见过他们,可惜那时太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

 

自从我开始记事起,约莫是总角的年纪,便在闹市流浪。这儿讨碗剩饭吃,那儿偷几钱银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来了。

 

有时会抱怨那离开人世的爹娘,怎么不教些防身之术给自己就撒手人寰。好在他们留给自己一身的好力气,偶尔遇上些难缠的恶霸,也不至于吃大亏。

 

也是多亏了这身好力气,随着年龄渐长,这些年来混得也算是风生水起,从我为鱼肉混到我为刀俎,颇为光荣地混成了泼皮头儿,身后还跟了几个小泼皮。

 

我与他们在郊外寻了处破败茅屋藏身,想着一直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不是办法,便照着镇上戏班子的模样,到附近几处熙攘街市,假装是穷苦孩儿卖艺葬父,又或是兄弟回乡筹路费,表演力拔千斤顶、胸口碎大石之类的玩意,向诸位看官讨个赏钱。

 

当然,也有脾气倔些,不愿低声下气求人赏赐,主动提出离开另谋生路的,我也绝不多留,喝过告别酒后,各自珍重。

 

几个月的苦心经营,“卖艺团”也算小有起色,虽然还没做到在闹市上一呼百应的地步,但至少,不自量力来找我们晦气的人,愈来愈少。

 

小泼皮们命迹大多与我相似,都是自小没了爹娘,不得不四海为家的流浪孩童。他们虽喊我一声“头儿”,可实际上并无什么上下等级的贵贱之分,我也从不在他们面前摆出“大哥”的架子,大伙儿同是天涯沦落人,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虽说众喣山动,大家还是没吃上一顿就开始打算下一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明天会如何,未来在哪里,无人知晓。

 

我未曾想过,这样对于像我们这样无家可归之人来说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居然有结束的时候。

 

一日卖艺结束,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我与弟兄们收了摊,一边往茅屋走,一边感慨着最近生意还算可观能撑几日时,一个身高八尺,身形魁梧硬朗,还背着两把铁漆板斧,约莫五六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是认得他的,卖艺时好几次都见他在人群中观望,据负责收赏银的兄弟说,这位看官打赏的银子,最多。

 

“多谢大哥几次捧场,若是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俺们万死不辞。”

 

那男子见我不过十来岁年纪,说话的语气却跟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一样,一丝诧异从他眼角转瞬即逝。

 

片刻的沉默后,他说了一句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的话。

 

“那卖艺的玩意,不过花拳绣腿的功夫,只能骗过不识武功的凡夫俗子,在下见诸位都是练武的苗子,不如跟在下学上几招,日后行走江湖,也不至于任人欺凌。对了,在下牛昱。”

 

大家听完都愣在原地,大概都是在寻思怎么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居然落到俺们头上。直到老幺悄悄拉了下我的衣角,我望向众人,见大家也在向自己挤眉逗眼,都是一副不学白不学就应了罢反正不亏的模样,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一声师傅,就算拜了师。

 

我们领着牛师傅回到茅屋,大伙将平日睡觉用的茅草铺开,又找了几个破碗,将昨夜刚开的一坛白酒满上,勉勉强强算个拜师宴。

 

牛师傅丝毫不嫌弃这残败的方寸之地,他卸下腰间双斧后席地而坐,端起破碗,一饮而尽。

 

他问起我们名讳,我便答道俺们连爹娘都不知姓甚名谁,哪里有自己的名字,平日里都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幺这样按着个头高矮叫的。

 

牛师傅一听我们小小年纪居然叫得跟山大王一样,忍不住扑哧一笑,而后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轻咳了几声,说道。

 

“行走江湖怎能没有个名讳?既然在下收诸位为徒,那就跟了在下姓牛罢!”

 

而后,他环顾四周,正好见到我们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门前梁上拆下来,置在窗边用来档风的牌匾上三个金漆大字,嘴角不自觉上扬。

 

“旋风居。不过一间破草屋,原主人倒是好雅兴。”

 

他回过头来,目光炯炯,锁在我身上,像是寻到了什么稀世宝贝,对我说道。

 

“从今往后,你便叫牛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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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名这种事儿,在文人雅士眼中可能是引经据典卖弄文采的良机,可对我一个完全没有上过学堂,大字也不识几个的大老粗而言,只要顺口就行。

 

用师傅的话来说,之所以给我起「旋风」这么个名儿,除了受那破匾牌的启发,也是因为觉得我这人说一不二,做事雷厉风行,又是一副天生的热心肠,总是在大伙身边转来转去,有求必应,有难必帮,甚是义气。

 

「旋风」二字,着实与我相称。

 

那日大家收拾细软离开茅屋,跟着牛师傅大概走了好几公里的路,最后停在了一家四合院前。

 

牛师傅招呼我们进门,将右侧一处房间打扫出来,我与弟兄们收拾好行囊,这才开始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之地。

 

四合院坐落在一条长长的乌黑巷子深处,中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房屋,都是清一色青砖黑布瓦。院子里槐树高耸入云,树下有一块水泥柱支起的青石板,悠悠地泛着光。旁边还有一口压水井,出水口修了蓄水池。

 

我向来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拉着弟兄们将这四合院里里外外跑了个遍。

 

若要将那间破茅屋跟这四合院相比,那便是小巫见大巫。

 

够宽敞。

 

可也太过宽敞。

 

因为偌大的四合院,牛师傅加上我们兄弟五人,只有六个人,未免有些冷清。

 

牛师傅像是看出了我们心中的疑问,他主动解释,说他原是什么青龙门一等武将,是青龙门门主姚珩的左膀右臂,位高权重。

 

江湖门派尔虞我诈已是常态,青龙门被江湖其他门派群起而攻之,再加上当时青龙门内部也纷争不断,内忧外患之下,青龙门在一场大火中覆灭,姚门主夫妇还有当时年仅四岁的少门主葬身火海,殉教而亡。

 

而他被两个心腹,以生命为代价送出了火海,保住了性命。待他回到家中,妻子和刚过七岁生辰的孩儿早就倒在了xue泊之中。他悲痛之余,正准备与妻儿共赴黄泉,却忆起自己曾向弥留的妻子保证,绝不自寻短见,斧锋停在了咽喉毫米之前。

 

处理完后事,为了躲开仇敌追杀,他隐姓埋名,一人双斧,浪迹天涯。

 

他做过客栈跑堂,也当过看门侍卫,见当年青龙门之争风声渐息,这才回乡。那日他见我们几个在街市上演“卖艺葬父”的戏码,想起自己不过总角之年便惨遭横祸的孩儿若是还在人间,该是同我们年纪相仿,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那时已是夕阳西下,红轮霞色从远处的苍穹晕染开来,将整个四合院渲染得一片通红。

 

恍惚间,我似乎见到牛师傅有些杂乱的眉眼间,有什么东西,在金灿耀眼的夕阳余晖下,一闪,又一闪。

 

“师傅,您可为门主、师娘他们报了仇?” 话音刚落,我便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赶紧补救,“瞧俺这张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师傅您别跟俺一般见识。”

 

“谈何容易。孩子们,江湖恩怨,剪不断,理还乱。” 

 

牛师傅一声轻叹,他看着我们一张张似懂非懂,天真无邪的面孔。

 

“没事儿!反正那帮兔崽子也活不过百年,阎王爷自会替我收拾他们,省的我弄脏了这双板斧。”

 

当时还年幼的我,只觉得师傅乃是心胸宽广之人,就连如此xue海深仇都能往肚子里咽。

 

直到后来在魔教,大概是当了三堂主之后罢,某次来了兴致与护法小酌,回首往事,才发觉原来早在我懵懵懂懂还发着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大侠梦时,师傅便将江湖的真正模样告诉了我。

 

太多的生离死别,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身不由己。

 

这,就是江湖。

 

没有赢家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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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册 少年卷(上)

 

"老娘闯荡江湖十六年,还没见过像你一样的傻子!居然追了老娘这么久!"

 

被自己穷追不舍跑了好几条街的姑娘,此刻正扶着墙边大口地喘着粗气,又黑又瘦的小脸上,满是灰尘,本就用一根红细绳简单扎起的乌发,此刻乱蓬蓬的,活像个喜鹊窝。

 

“不过是拿了那乞儿几两银子,至于吗?!”

 

“讨生活本就不易,姑娘何苦跟一个孤儿过不去?”

 

今早我刚把砍好的木柴送去镇上的客栈,回来时正巧碰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跪在路旁,黑黝黝的小脸上,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靠着别人的施舍,挣扎求存。

 

于是,我将刚刚卖木柴得的银子中,取了一些,放在男孩面前的瓷碗里。

 

男孩郑重道谢,因为做了好事的缘故,我心情大好,正想着去酒庄喝一场,忽然,一个黑影从男孩跟前一闪而过,初时我本以为是我眼花看走了眼,结果回头一看,男孩面前的瓷碗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银子的踪影。

 

“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打俺老牛的主意!给俺站住!”

 

我大喝一声,冲着黑影逃走的方向而去,只见那黑影在大街小巷上蹿下跳,我自然不会给这小贼半分逃脱的机会。凭借着自拜师以来在这镇上生活了七年早就将镇上的大路小路摸得滚瓜烂熟的优势,成功地将小贼堵在了一条死胡同。

 

那小贼似乎也发觉自己无路可逃,终于收了脚步,我定睛一看,原来这小贼,是个豆蔻年华的姑娘。

 

那姑娘知道她不是我的对手,本来还有些惊慌,但见我没有步步紧逼,说话还算礼貌,想来也不是不通道理之人。

 

“你可别被那小子骗了去,我盯着他好几天了,他可不是什么无家可归要靠乞讨为生的孤儿!不信,我带你去看!”

 

说罢,姑娘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就拽着我,在一处破庙前停下。

 

姑娘带着我溜到破庙的后门,从门缝里往里看,除了那个男孩,他身边还有一男一女,看他三人的互动,该是一家三口。

 

“爹,本来今天有笔大生意的,那个傻子居然给我三两银子!可惜被那杀千刀的小贼偷了去,不然可就赚大发了!”

 

男孩接过母亲递来的馒头,脸上是大写的懊恼。

 

“没关系,这种冤大头遍地都是。今天收获也不少了。” 

 

靠着佛像半躺在神台上的男人,一副这次失利下次再来的无所谓模样,女人则端来清水,帮男孩擦去满脸的灰尘,甚是怜爱地柔着自家儿子的脑袋。

 

欺人太甚!

 

居然敢这般好心当驴肺,我登时怒火中烧,不好好教训这一家三口骗子一顿,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就当我准备拔出腰间板斧,破门而入给这家骗子来个大惊喜时,身边的姑娘铆足了劲给我打眼色,双手也被死死按住。

 

我强忍着在胸中翻腾的怒火,跟着姑娘离开破庙后,终于爆发。

 

“姑娘既然告诉俺真相,又为什么阻止俺教训他们?!”

 

大概是我怒目圆睁暴跳如雷的模样有些可怕,姑娘双眸闪过一丝惶悚不安,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扮下乞丐就能白拿银子,世间愿意干这不劳而获勾当的大有人在,便是你收拾了他们又能如何?在这世上,不是骗人,就是被骗。再说,人家也没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要你给钱!呆子,接着!”

 

我伸手一抓,原来是当初,我给那男孩的银子。

 

“往常姑奶奶我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的,见你银子给的多,不忍你这老实人被这些小滑头骗得团团转,这才出手相助的!哎!你去哪里啊?”

 

我一言不发,径直跑回那间破庙,只听一声巨响,庙门被我一斧力劈华山,碎成了粉末。

 

庙里三人本还在计划明日的行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惶失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俺送出去的银子,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你们一家三口,好自为之!”

 

我“啪”的一声将银子拍在神台前,懒得再看他们感谢大侠不杀之恩的痛哭零涕模样,准备打道回府。

 

“姑娘找俺还有事?”

 

从庙里出来,感觉身后一直有人紧跟着自己,于是收了脚步站定。

 

“不知壮士可否给小女子一个解释?”

 

姑娘随手整了整因为刚刚跑得过急而有些凌乱的衣襟,狡黠的大眼珠骨碌碌地打转,似乎还有些不甘。

 

“那一家三口,也确实拮据。”

 

“人生在世,男子汉大丈夫,吃点小亏,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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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有我在,不然你这老实呆子得赔多少银两!”

 

正翻查着近日账本,将赊账的名字单独抄出的人,见着一笔笔成交的账目,感慨了一句。

 

“这便是讨个老婆的好处了!”

 

我装作得意忘形,笑道。

 

那日我将银子送回去,她追在我身后,要一个答案。

 

我回答后,她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然后,她讲起她的故事。

 

家道中落,妇孺为奴。

 

幸得练过些拳脚功夫,从上个主人家逃了出来,流浪至今。

 

我见她孤身一人,便带她回了四合院。

 

我告诉她,这四合院的主人牛师傅去年冬天旧伤复发离开了,本来一起学武的弟兄们武功略有所成后闯荡江湖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目前这里就自己一个,正好师傅临终前将板斧传给自己,有了斧头便砍柴为生,也好赚些小钱过日子。

 

从此以后,我便多了个记账的,阿菁姑娘。

 

再然后,我便多了个老婆,阿菁老婆。

 

“说来你怎么不跟着你弟兄们去闯荡江湖啊?”

 

阿菁算完了账,翘着二郎腿,随手抓过一把瓜子,嗑得甚欢。

 

“都走了这四合院谁看啊!弟兄们出去闯荡,俺看家,这样他们回来了还有个歇脚的地儿!”

 

我收拾好明日上山砍柴的物事,将她吐到地上的瓜子壳儿一个一个拾起。

 

“再说了,俺要是走了,哪里能讨到这么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老婆!”

 

阿菁撇了撇嘴,在柔柔的烛火下,眉目流转,灵动倩然。

 

哪个热血男儿不憧憬江湖。

 

此时此刻,去他娘的江湖。

 

阿菁,就是我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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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如来佛祖、玉皇大帝。

 

此刻,管他是什么神魔鬼怪,只要能够救我娘子,哪怕是要用我这条贱命来换,我也无怨无悔。

 

那日是阿菁十七岁生辰。

 

我特意早些起来,送完柴火后,寻思着点送什么给娘子庆生。

 

虽然这家伙信誓旦旦地说生辰礼物太矫情,但据客栈的钱掌柜说,女子都是口不对心。

 

珠钗?步摇?花簪?太俗。

 

一抹月白引起了我的注意。

 

长命锁。嗯,这个好。

 

长命百岁,永不分离。

 

我兴高采烈回到家,映入眼帘的,是面无血色倒在院中槐树旁的阿菁。

 

我如疯子一般,抱着阿菁,寻了郎中。

 

郎中一个劲儿地摇头,说阿菁所患病症他从未见过,恕无能为力。

 

我一把扯过郎中的衣襟,将斧锋抵在他的咽喉。

 

那郎中何曾见过这般场面,虽然吓得发怵,但吐字还算清晰。

 

他说,黄石寨六奇阁道观窦威观主或许会有法子。

 

“窦威观主?”

 

我松了手,问道。

 

“对,据说六奇阁医起死人而肉白骨,或许能救你娘子。”

 

大概是郎中谅解我救妻心切,也没有跟我计较,他从药箱中取了几个灰溜溜的药丸子,用木匣装好后塞在我手里,然后拿过纸笔,画了前往六奇阁的大致地图。

 

“此药可护住尊夫人心脉,好在此处往六奇阁不过一日路程。事不宜迟,还请壮士即刻出发。”

 

我郑重道了谢,为刚刚的无礼之举赔罪。

 

郎中摆了摆手,算是既往不咎了。

 

我请郎中帮忙照看阿菁,自己回家收拾行囊,叫了马车。

 

踏出住了八年的四合院,有一瞬间失了神。

 

十岁跟着牛师傅来,从此有了家。

 

十八岁因为阿菁离开,前路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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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马劳顿,总算到了六奇阁。

 

开门的是个憨态可掬,十来岁的小道童。

 

他见我怀里抱着一个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女子,连忙搭息把脉,又冲着观里大喊,说有人求医请观主过来。

 

小道童与我一起将阿菁安顿在一处厢房后,一名身着道衣,发挽观髻,执拂尘,负桃剑的道长飘然而来,只见他凤目疏眉,相貌堂堂,果真是仙风道骨,不同凡响。

 

床上的人毫无声息,我心如刀绞。

 

顾不得什么男儿有泪不轻掸的屁话,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将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一股脑地将这些年来攒下的碎银堆在窦神医眼前,只求窦神医大发慈悲救我娘子一命。

 

窦神医安慰我一番,让刚才那位小道童带我先在门外等候。

 

那小道童见我愁眉苦脸,忧心如焚,扮着各种滑稽好笑的鬼脸,想逗我开心。

 

别看他小小年纪,聒噪得很。

 

他说,他是观主之子,大名窦雨韬,这六奇阁只剩他爷俩相依为命。

 

他说,他爹医术闻名天下,乃是这张家界的再世华佗重生扁鹊,有他老人家出手,保准还你一个活生生的人儿。

 

他还说,虽说他现在资历尚浅,但假以时日,他一定是比他爹还厉害的绝世神医。

 

看着清澈得如纯净水晶一样的眸子,我勉强扯了扯嘴角,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这切肤之痛,不会就这么随风而散。

 

正在那小道童喋喋不休之时,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

 

只见窦神医眉头紧锁,嘴里还嘀咕着什么,我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拉住窦神医。

 

窦神医没有气急败坏地把我推开,相反,他任由我扯着他的道袍,半是肯定半是疑惑地问了我一句话。

 

“敢问昨日,可是尊夫人十七岁生辰?”

 

“对啊,俺还特意买了个长命锁,打算送她呢!道长可是发现什么了?”

 

“随口一问罢。壮士不必担忧,尊夫人已无大碍,过几日便可醒来。”

 

他将拂尘递给小道童,吩咐他烧水煮饭。

 

我不是个察言观色的行家,却也不难看出窦神医遮遮掩掩,像是在隐瞒什么。

 

当下我已无暇顾及其他,见阿菁惨白的脸庞总算有了些血色,暂时压下心中蓄积已久的不安。

 

我轻轻地帮她捻了被子,打算帮那做饭的小道童打打下手。

 

后院似乎有说话声传来,像是窦神医父子在争论什么。

 

我正准备上前打招呼,听见他们似乎在谈论阿菁,便收了脚步,隐于树后。

 

“爹,您说那牛家娘子,是苗疆活蛊?!”

 

【啥玩意儿?我心咯噔一下。】

 

“苗疆有一教,唤做五毒。此教信奉女娲,每逢女娲生辰出世的女婴,便会由教主亲自施下锁命咒集中养育,待女婴十七岁生辰之日,成为活蛊以全身之血献祭女娲,以求来年五毒昌盛繁华,生生不息。从前我与姚弟,到苗疆游历,曾经有幸受邀观礼。平日里活蛊与常人无异,只是年满十七锁命咒成之时,非生非死,亦生亦死。牛夫人现在的状况,同我在苗疆所见的活蛊一模一样。”

 

【阿菁竟是那什么活蛊?】

 

“这世间竟有这般荒谬风俗,要活人生祭?!那牛夫人是?”

 

“当年一对五毒教夫妻,他们不忍小女谢菁年少毙命,请我将尚在襁褓的女儿偷偷带走。那时我重任在肩,与兄弟们在刀光剑影中讨生活,自顾不暇又怎能抚养一个幼儿?百般无奈之下,便将她托付给在帝都为官的伯父好生照看。六奇阁建成后,我本打算去帝都接回小菁,却听说伯父惹了官司,全家被抄,小菁也不知下落。我见牛夫人脉象同当年的小菁如出一辙,心中便已明了七八分。当年我虽以真气将锁命咒镇于涌泉,不想符咒反噬,小菁还是成了活蛊,是我大意了。”

 

【怪不得阿菁自幼流亡,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送牛夫人回五毒吧?!”

 

“送她回五毒自然是死路一条。锁命咒乃五毒秘术,要解此咒,谈何容易。倒是五毒教的死敌,或许会有破解之法。”

 

“魔教?!” 小道童声音高了八个调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魔教?!】

 

“魔教与五毒同源西域,向来水火不容。这些年,魔教对五毒教虎视眈眈,想必对五毒,已是知根知底。”

 

【魔教能救阿菁!】

 

“爹,您莫要告诉孩儿,您要独闯魔教?!”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爹曾经应允谢殇夫妇,护小菁一世平安,爹不能失信于人啊!”

 

“爹,您去魔教便是九死一生,您不能去送死啊!”

 

小道童声泪俱下,却说不动那决心已定的道长。

 

“雨韬,你好生照看牛壮士夫妇,爹明日启程。”

 

窦神医别过头去,不再看泪眼汪汪的儿子,他抬头,望向皎皎圆月。

 

“从此以后,六奇和雨花,便传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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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神医不必说这扫兴话,俺自个去那什么劳什子魔教救俺老婆便是!”

 

什么生不生死不死的苗疆五毒活蛊,祭祀女娲我听得云里雾里。

 

但我从窦神医父子的谈话中提炼出了关键点。

 

是五毒,害了阿菁。

 

而魔教,能救阿菁。

 

只是窦神医临终托孤的语气听得我浑身不自在。

 

于是我憋不住,从树后出来,走到两人中间。

 

小道童见了我,如同溺水之人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双眸猛地一亮,可很快又黯淡下去,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咽。

 

“小菁也算老夫半个女儿,请壮士代老夫照顾好小菁便可。雨韬,还不去做饭?”

 

窦神医知道阿菁的事瞒不住我,又见我不知天高地厚自告奋勇去闯魔教,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

 

他点了小道童去厨房,又嘱咐我照顾阿菁后,长袖一挥,径直回道观药房炼药。

 

我趁他掩了房门,便溜到厨房,问那小道童,魔教是何物,为什么他父子二人对魔教这般忌讳。

 

小道童还在擦眼泪,他说,魔教原名摩尼教,栖身于袁家界黑虎崖,据说此教武功诡秘邪门,神秘莫测,乃是个狼虎之地。

 

他担心他爹,一去不回。

 

我问道,难道魔教还是吃人的不成?

 

小道童看着我,神情严肃。

 

他说,是。

 

之后,我们俩烧水的烧水,砍柴的砍柴,默契地,没有说过一句话。

 

小道童胡乱塞了几口饭,勉强将自己喂饱,告诉我不必拘谨当自己家一样即可后,挑了两个馒头,给窦神医送去。

 

我心中已有盘算,跟小道童道别后,直接回到阿菁的房间,开始收拾包袱。

 

我曾自诩,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既然如此,管他什么吃人的魔教。

 

龙潭虎窟,俺老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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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小道童,已是多年之后。

 

那时小道童已出落成了少年模样,稚气未脱的小脸,多了几分看破红尘的沧凉。

 

我奉命搜捕七剑,闯进那间山上樵夫用于歇脚的木屋,只见他将各种剧毒之药混着灌,不知在做什么。

 

小道童见我毫无征兆破门而入,吓了一大跳,差点连手中的药罐都打翻了。

 

随后他认出了我手中紧握的双斧,整个人僵在原地。

 

而我,也注意到了他背后腰带上系着的,是七剑之第四,雨花。

 

“尊夫人,无恙罢?”

 

小道童先打破了沉寂。

 

“教主慈悲,虽说是什么蛊毒绝症,但好歹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多活了一年好时光。”

 

自从阿菁走后,这些年来在魔教一人一双斧摸爬滚打也习以为常,忽然有故人提起亡妻,那滋味,比水牢还煎熬。

 

于是我决定换个叙旧的话题。

 

“令尊,一切安好?”

 

“那晚牛壮士不告而别,家父发觉后,担心壮士入世未深,深陷魔教虎穴,匆忙下山去追。”

 

小道童声音有些哽咽,却强装镇定。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老人家。因为,他再也没有,回六奇阁。”

 

那一瞬间,我只感觉有人使了吃奶的劲儿,死死掐住我的咽喉,害我呼吸不得,动弹不得。

 

直到少主战马嘶鸣,我才回过神来。

 

不等小道童反应过来,我便将他推进了木屋侧门后,又随手扯了些打地铺的茅草掩盖痕迹。

 

安排好一切,我出了木屋,魔教人马停在了木屋门前。

 

“启禀少主,这四周俺已搜查得干干净净,连个七剑的人影儿都不曾见。”

 

所幸少主对我也算是信任有加,他环顾四周,见木屋空无一人,调转马头,下达军令。

 

“回六奇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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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册 少年卷(下)

 

距离阿菁出事,已过去五天。

 

好在,总算有了门路。

 

“敝教得牛壮士加盟,乃是孤王之幸。”

 

 袁家界黑虎崖忠义厅上,双鬓斑白的华服男子端坐高位,睥睨天下,俯视万生。

 

威震四海之余,尽是王者风范,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孤王有一事相求,壮士莫要拒绝。”

 

“请教主吩咐,俺万死不辞! 只求教主救俺老婆性命!”

 

“尊夫人乃苗疆活蛊,命在旦夕,孤王已嘱咐教中神医照看,我教神医自有法子,可保尊夫人一年性命。”

 

高堂之人薄唇紧抿,眉头紧皱,好似被什么事所烦恼。

 

他撑着王座扶手站了起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下石阶,扶起跪在庭前的我,将黑虎密令交付与我后,吩咐狂刀怒剑两位护卫拨出后山一处练兵场稍作改建为农家屋舍以安置我与阿菁。

 

“请牛壮士放心,待牛壮士凯旋归来,便是夫妻团圆之时。”

 

【任牛旋风为本教兵马大元帅,即刻前往苗疆五毒扎营,等候指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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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还真有些发愁,毕竟这是上刀山下火海的活儿,若是自己战死疆场,不过贱命一条,何足道哉?

 

只是可怜阿菁,香消玉殒,葬于他乡。

 

所以纵使有狂刀怒剑陪同前往五毒,这心,还是七上八下,悬得慌。

 

到了中军营帐,我才发现,事情比我想象的,简单得多。

 

毕竟是初来乍到,面对几位统领,起初我还有些拘谨,而后接风宴上,美酒下肚,骰子上桌,大家便如久别重逢的兄弟,醉成了一团。

 

很快我便了解,在我之前,魔教跟五毒几场对阵下来,各有输赢,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

 

由于五毒教对他们几个统领武功路子排兵阵法研究得也差不多了,所以需要新面孔,转移五毒教视线。

 

他们黑鹰传书回黑虎崖,请求支援,碰巧那时我投奔黑虎崖,而妻子又深受五毒活蛊之害,于是派了我过来,担个兵马大元帅的名号。

 

而我这兵马大元帅,除了偶尔与诸位统领一同操演军马外,平日里闲得发慌,干得最多的事儿,便是饮酒开赌,如此几日下来,酒量跟赌技,倒是精进了不少。

 

当然了,这纵情作乐的场面,实际上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因为真正谋篇布局、运筹帷幄的,另有其人。

 

我不知道是谁。

 

某日深夜,我与统领们饮酒正欢,忽然一个飞镖,稳稳钉在了屏风。

 

又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真主帅。

 

我取下密信,原来是一份部署图,包括众人的攻守分配,还有寥寥几行小楷。

 

【三日后长蛇之阵,瞒天过海斩蛇尾,生擒教主谢殇与军师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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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鼓连天,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如黑云压城。

 

我还是第一次体会这血流似河,尸横如山的绝观。

 

若说被遍地腥红吓得满地找娘,魂飞魄散,方寸大乱,那倒不至于。

 

可若说面不改色毫无动容,目前还做不到。

 

五毒长蛇蛊阵虽是变化莫测,毒辣阴险,但还是在我军围堵下,溃不成军,乱成散沙。

 

我见大局已定,单枪匹马,依照军令在峡谷处埋伏妥当,等着瓮中捉鳖,“斩蛇尾"。

 

只见乱军中两骑逃出重围,一个是年过半百的长髯老者,另一个是齿白唇红的少年将军,正向我处飞奔而来。

 

这便是五毒教教主谢殇,和五毒教军师莫七。

 

我掐准时机,拉起绊马索。

 

我见他们已进入我军包围圈,现了身影,大吼一声,带着手下,挥舞令旗,指挥他们撒下大网,将这两条肥鱼捆成粽子,押回中军后,鸣金收兵。

 

诸位统领收获颇丰,无人空手而归,回营路上,一个劲儿的称赞,说主帅神机妙算,那五毒贼子便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发觉,他们的每一步棋,我们早已了如指掌,并将计就计。

 

我自然知道他们说的不是我这个空有一身好蛮力的挂名“主帅”,但我忍不住问走在我身侧的侍卫怒剑,真主帅这般神通广大料事如神,究竟是何许人也。

 

怒剑含糊其辞,说等回中军营帐,便可知晓。

 

他见我还是有些疑惑,便解释道莫说是我,统领们在此作战三月有余,对这神秘的主帅也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反正大伙儿打了胜仗,平安归来,才是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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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魔教驻扎的大本营,已是日薄西山,夜幕低垂之时。

 

我按照主帅军令,将重重镣铐的谢殇押到主帐,说了一通归降的好话,吩咐小喽啰将中了蝴蝶镖之毒,气息奄奄的莫七锁进战俘大牢后,众统领才开始清点人马,论功行赏,各自散去休整队伍。

 

我寻了处小溪,刚将染血的双斧洗个干净,就有小喽啰来报,说那五毒教教主,正在主帐吵着闹着说要见主帅,还有他的心腹莫七。

 

我暗自佩服“主帅”,还真是料事如神。

 

【若谢殇要确认莫七安危,照办便是。】

 

牢中之人一身血污,虽然中毒镖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却仍在一滴一滴地往外渗血。

 

虽然说是势不两立的敌军,但正所谓萍水相逢便是缘,料他也插翅难飞,我见他外衫破烂,狼狈不堪,便派手下去我帐里取一套苎麻布深衣给他换上。

 

这莫七小子倒也不抗拒,像是完全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抱手拱拳,大大方方地道谢。

 

我趁他着装的空档,忆起窦神医曾言阿菁出身五毒教,被施了什么活不过十七的活蛊,当时一心盘算着赶紧去魔教故无暇理会,这回逮着了个五毒教徒,正好问个明白。

 

“俺说莫七老弟,你可知活蛊?”

 

那莫七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有此一问,就连整理深衣褶皱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活蛊锁命,十七血祭。”

 

“可有化解之法?”

 

“招魂之术,可留一年。此术乃本教所有,想必这便是牛元帅加盟本教的缘由了?”

 

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窦神医诚不欺我,魔教还真有法子救阿菁。

 

虽然无法根治,但多活一年光景,也好。

 

不对,这莫七怎么自称“本教”?

 

他不是五毒教的军师,谢殇的心腹吗?

 

饶是我这虎背熊腰大大咧咧的莽汉,也无法对这莫名其妙的“自称”视而不见。

 

我满腹狐疑,刚想问他不是五毒的人吗,就见他拖着镣铐,折回牢中,随便拾起些茅草,在伤口处沾了些血,卷起袖子,在腕上描着什么符号。

 

我凑上前去,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是军令密信上的图腾。

 

神秘主帅的虎字印。

 

莫七的身份呼之欲出,我瞠目结舌,忘了自己是奉命来押莫七到主帐的,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跟失语了一般。

 

“俺......俺......”

 

他将本打算三跪九叩的我扶起,说道。

 

“都是自家兄弟,又是初次见面,壮士不必行此大礼。本次征战五毒,牛壮士挂帅,勇猛杀敌又生擒贼头,小试牛刀便已立下赫赫战功,回教后在下必会禀报教主,封官受赏。”

 

说完后,他猛地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什么漏说了的。

 

“对了,说了半天还未自我介绍呢。在下摩尼教护法使者,姚逸清。多谢牛壮士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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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法?!”

 

本来上一秒还跟谢殇一起,五花大绑跪在堂下众统领之间的战俘莫七,下一秒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还拷着重镣的双手掀开了跟发肤融为一体的人皮面具。

 

莫七,不对,是护法,只见他看上去远未及弱冠之年,如瀑的青丝凌乱地洒在身后,五官如雕刻般精致,入鬓剑眉更显英气,称得上是个风流韵致的佳公子。

 

然后,除了早已知晓的我稳坐主帅宝座,在场诸人无一不是从座位上跳起,大呼参见护法,扑通一声跪倒一片。

 

“许久未见,诸位弟兄又立了战功。”

 

护法自行解开镣铐上的暗锁,稍稍活动一下绑得发麻的双肩,俯身扶起每一位跪着的统领。

 

这位护法虽然年纪尚轻,在教中声望却是颇高。

 

大伙儿将他围成一团,嘘寒问暖。

 

有人想起他还负伤未愈,赶紧取来斗篷,生怕他染了风寒,伤上加伤。

 

有人奔走相告,说护法大驾光临,吩咐手下赶紧设宴款待,给护法接风洗尘。

 

又有人将我拉进人群,引见他们这位虽然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位却仍然跟弟兄们打成一片没有半点儿高官架子的护法使者。

 

当然,这欢天喜地、乐不可支的场面,与自莫七身份大白于天下后神色便愈来愈沉的五毒教教主谢殇,格格不入。

 

“原来你竟是魔教的贼子,算老夫瞎了眼!”

 

知道自己引狼入室的谢殇横眉怒目、星眼圆睁。

 

“怪不得长蛇蛊阵如此溃败,原来是你这白眼狼从中作梗。”

 

“可教中百姓何辜?你们竟要下此狠手?”

 

我们正要发作,护法微微摆手,示意我们安静,他狭长的凤目牢牢盯着老者,眉角微微,向上扬起。

 

“谢教主此言差矣,本教多少弟兄葬身贵教蛊毒?兵法有云,此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多年来,贵教淫威逼迫幼婴锁命成蛊,害得多少无辜百姓痛失爱女,早已民心溃散,在下不过,略施小计,推波助澜罢了。”

 

护法眼神猛然一变,语气也沉了些。

 

“是,你这贼头早已将本教底细探得一清二楚,想来那些失踪的活蛊,都是投奔你们魔教了!”

 

“谢教主猜得不错。”

 

护法振振有词,忽然话锋一转。

 

“谢教主,您适才说,愿归降本教,此话当真?”

 

我与其他头领站成一排等候军令,想起护法是在谢殇受五毒教灭族之胁,承诺率族民归降后,才撕下伪装的。

 

“你若敢放老夫回教,老夫必双手,奉上降书。”

 

“本护法,亲自送您回五毒。”

 

话音刚落,护法随手抽出某位统领的配刀,电光火石间,手起刀落,老者便已,上了西天。

 

众人欢呼雀跃,我也跟着大伙儿起哄,凑着烛火,只见刀刃上,每一滴滚落的血珠,都映着老者错愕不忿的狰狞模样。

 

随后的事儿,就简单多了。

 

我以元帅之名,前呼后拥下,与护法亲自前往五毒营帐,归还谢殇遗体,还有“莫七”骨灰,告诉谢殇之子谢易,五毒教主已驾鹤仙去,莫七忠心耿耿,服毒殉主。望谢少主莫要拿子民的性命开玩笑,加盟魔教,重振五毒,自此魔教与五毒握手言和,莫挑战事免得两败俱伤。

 

当然了,我就是个架着一双板斧全程一声不吭负责撑场面的兵马大元帅,真正舌战群儒,跟谢易他们和谈的,是挂名军师的真兵马大元帅,护法。

 

我曾好奇,问护法,既然谢殇投降,为什么还要取了他性命。

 

护法答道,不见棺材者不落泪。

 

我仍然不解,接着发问,不怕五毒教寻仇么?

 

护法甚是耐心,他解释道,五毒元气大伤,谢易羽翼未满,杀了谢殇等于断了他们后路。

 

若不归降,便是灭族之灾。

 

所以当谢易跪在魔教大本营前,递上降书,率全族,归顺魔教时,我才真是,对这位护法,揣摩人心的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协助护法,安顿好五毒教众,大军人马歇息了几日后,班师回教。

 

虽说路上护法说收到了黑鹰传书,阿菁已经苏醒让我无需担忧,但我仍然,归心似箭。

 

护法见我思妻心切,说他一人禀报教主即可,让我先去探望阿菁,再来忠义厅。

 

我撒开了腿,冒冒失失地闯入屋舍。

 

离开时还毫无生息的人此刻美目流盼,神采飞扬,我竟看得痴了。

 

“呆子,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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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新月如钩。

 

征讨五毒教大获全胜,魔教威名远扬,忠义厅内人声攘攘热闹非凡,火树银花流光溢彩,通宵达旦,不曾停歇。

 

庆功宴席之上,浮生百态,喜笑颜开的背后,却是波谲云诡,几家愁来几家欢。

 

五毒教继任教主,谢殇之子谢易,几日前递了降书,五毒教俯首称臣。本是不共戴天之血仇,为了保全族人,谢易正与负责安置五毒教入魔后一切交接事项的护法言笑晏晏,称兄道弟,谈论着五毒教归顺魔教后的宏伟蓝图。

 

因活捉五毒教主谢殇立下一等战功的我,正式当任魔教三堂主之职,不仅可以培植自己的亲信部下,而且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护法,还有那位仍在闭关的少主,仕途可谓是康庄大道,一片光明。

 

前来道喜之人络绎不绝,我虽自认酒量海同宽,却也招架不住这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只得嘻嘻哈哈地应付着,趁着下一位同僚拎着酒杯还没走到跟前的空挡,借口喝高了出去吹风,匆匆逃离现场回府,拉着阿菁出门,寻了一处凉亭。

 

大战告捷,教众不论排位,齐聚忠义厅,饮酒猜枚,好不快活。所以此刻除了忠义厅灯火通明,偌大的袁家界,余下各处尽是笼罩于一片漆黑之中,唯有点点萤光闪烁。

 

夜深露重,酒意却是丝毫不减,颇有愈浓之势。我和阿菁见四下无人,刚将从宴会上抱来的酒坛放上圆桌,忽然,一个笑吟吟的男声从背后响起。

 

“今夜月色正好,牛堂主跟嫂子赏个面子,请在下喝一杯如何?”

 

护法说他本与谢易闲话家常,无意中余光瞥见号称酒量天下无双的我居然踉踉跄跄地出了大门,便借口教中有事处理,同谢易拱手告别离开宴席,隐了功法探个究竟。

 

只见我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地走了几步后,本来歪歪斜斜的步伐变得慷锵有力,哪里有半分醉汉的模样。


我这酒还没沾上,就猝不及防地碰上了护法,无奈挠了挠脑袋,憨憨陪礼道。

 

“牛旋风见过护法。本次五毒归顺我教,护法乃是大功臣,俺老牛也是借了护法的光,才升了官儿。”

  

阿菁也作了一揖,搬来石凳,请护法上座。

 

“牛堂主战功赫赫,封官受赏乃是必然,又如何沾了在下的光?牛堂主莫要谦虚了。”

 

说实话,我对这位护法大人,是又敬又怕。

 

敬他,是因为他为我在教主面前美言,平日里也经常关照我与阿菁。

 

怕他,是因为亲眼所见这护法是如何将五毒教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虽说阿菁便是着了这五毒教毒手,但好歹她五毒教的亲生爹娘还是疼女儿的,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拜托窦神医,将她送走。

 

可见,这人心,这是非,这善恶,一时半会,真说不清楚。

 

“在下有事与牛堂主商议,不知可否劳烦嫂子去取些小菜来?在下给牛堂主跟嫂子赔不是了。”

 

阿菁心中了然,知道护法言下之意,便说你们谈完后回家里来我炒上几个好菜还望护法莫要嫌弃才好后,告辞离开。

 

见阿菁身影融入夜色后,我也不客套,直接掀了酒坛子封口红布,将两个瓷碗斟满后,碰了一下。

 

护法接过瓷碗,问道。

 

“嫂子,不知自己,只有一年性命罢?”

 

“对,俺只说了俺找了好去处。哪里还敢跟她说这些。现在,活一天,是一天。”

 

“从前投奔魔教的活蛊,十七岁招魂之术后虽然保住性命,但痴痴呆呆,六亲不认。嫂子很幸运,有人在她出世后,以内力镇住了体内活蛊,所以虽然没能阻止活蛊锁命,但至少招魂术后,神志还算清醒。”

 

“这便是窦神医的功劳了。”

 

“六奇阁窦威神医?”

 

“对,也是窦神医指点俺前来魔教的。” 我继续将美酒满上,“他们父子俩还说魔教是什么龙潭虎穴一不留神就掉了脑袋呢,俺看着弟兄们这不挺好的嘛!”

 

护法双眸间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

 

“在下卧底五毒,听闻小道消息,谢殇教主曾有一女,单名一个菁字。”

 

护法语出惊人,我差点没把酒泼了。

 

“当年,谢殇不过一介平民,他知道女儿难逃活蛊宿命,便托人将女儿送走,对外宣称,女儿年幼夭折。”

 

“活蛊锁命,十七血祭,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五毒教的长老们,借祭祀女娲为名,以族中少女之血,炼着各种禁蛊,目的只有一个,让魔教,永远消失。”

 

“当年谢殇揭竿起义,打着的,便是活蛊祭祀惨无人道的旗号。”

 

“待他成为教主后,虽说下令废止活蛊祭祀之制,但新设丰收之节,美其名曰为过去献祭女娲的活蛊祈福超度,实际上,换了个名号,又是一场变相的嗜血屠杀。”

 

护法接着说了百年来魔教与五毒的恩恩怨怨,概括起来,是一山难容二虎,让只想着过平淡小日子的黎民百姓,遭了殃。

 

说实话,这些谁胜谁负,谁是谁非的复杂玩意儿,我是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我只认得,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有酒必喝,有朋必交;有妻必惜,有家必归。

 

潇潇洒洒闯江湖,

 

坦坦荡荡活一世。

 

我趁着酒意,同护法这般说了我的人生追求时,本以为他会打趣我一番,没想到他一声不吭,收敛笑容,双眸似星辰闪烁。

 

晚风习习,远处天悬白练飞瀑直泻而下,如轰鸣惊雷,偶尔还夹杂着鱼跃落水之声,却难辨鱼儿挣水而出之貌。

 

许久,只听得护法一声嗟叹,随风而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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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 青年卷

 

最近魔教不太平。

 

教主癔症已是膏肓之疾,血瘾发作时,癫狂易怒,有时还伤了自家兄弟。

 

教中神医束手无策,据说唯有麒麟血才能医治。

 

麒麟行踪莫测,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五十年前。

 

不过,这可难不倒咱们来无影去无踪如鬼魅般的护法大人。

 

出征西海峰林前,教主将护法、我、还有日前与护法探寻麒麟下落有功,提拔为四堂主的朱无戒三人,召到忠义厅。

 

“孤王御驾亲征西海峰林,众爱卿若不愿前往,孤王绝不勉强,直接下山便是。”

 

我们异口同声,振臂高呼,誓死追随教主。

 

然后,教主催动内功,有什么东西脱手而出,向我们飞来。

 

是个小丸子。

 

“若诸位当真如此,便服下此丸,以证忠诚。”

 

吞个小丸子表忠心?我心中腹诽,瞥了一眼跪在旁边的护法,他跟我一样毫不犹豫仰头咽下,倒是朱老四,略略有些迟疑,但还是照办。

 

很久以后,大概是在金鞭溪客栈驻守时罢,我才知晓,原来这丸子,大有学问,教内戏称为“神仙丸”。自入魔教的那一刻,便混在了我们每日吃的酒菜里,所以平日里并无什么异常。一旦有人背叛魔教,那这神仙丸,便让他去见“神仙”。

 

时辰一到药不到,生不如死作鬼叫。

 

我虽听着有些瘆人,心想着教主于我有恩,便是没有这丸子,背叛之事,必然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不过据说朱老四,被这神仙丸,折磨得够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日誓师仪式后,我为先锋开路,魔教只留了些小兵守门,其余人马倾巢而出,浩浩荡荡,朝西海峰林行军。

 

我带领部下,四处抓捕在峰林火海中,逃得荒不择路的麒麟,还有虹少侠。

 

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是看准了才放的信号弹,不知怎么,一晃神,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最后还惹怒了教主,还好皮糙肉厚,不然这水牢,早就要了我这小命了。

 

比起那个看好戏的朱老四,还是护法通情达理,顶着教主的冲冠怒火,冒死为我求情。

 

教主放了我一马,让我将功补过,听命于朱老四,前往玉蟾宫查探麒麟下落。

 

那朱老四,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成天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平日里,我俩都是言和意不和,话不投机,半句多。

 

据护法所言,他色迷心窍,垂涎玉蟾宫宫主,弄了个什么比武招亲的玩意儿,还让我派重兵封锁玉蟾宫山门。

 

这不摆明了,不让他人上山,自己抱得美人归嘛!

 

我守在山门,百般无赖,想着哪个绝世高手,来挫一挫那朱老四的锐气。

 

终于,盼来了一个人。

 

那汉子浑身酒气,拖着一条水火棍,醉醺醺地上山,被小喽啰截住。

 

“哪个不要命的,敢拦你大奔爷爷的道!”

 

斧来棍往几个回合,我见他骰子当暗器使,挡住水火棍后,问道。

 

“兄弟也会骰子?”

 

汉子哈哈大笑,说骰子、扑克、牌七,他都是行家,号称赌神。

 

我这三堂主,在无战事时,平日里本职便是到张家界各式各样的酒坊、赌场串门,寻交盟友入我魔教,江湖上人称“赌圣牛老三”,今日遇到个自夸赌神的毛头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立刻摆开赌局。

 

那小子也不含糊,猛灌一口酒,两局下来,居然跟我各得一半,不分上下。

 

我本就有意放他上山,最后一局,故意漏了个破绽。

 

看着他得意洋洋,扛着水火棍,大摇大摆上玉蟾宫的模样,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念头。

 

若不是有封山任务在身,定要与这汉子,痛痛快快,喝上一杯。

 

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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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四耍赖的本事,怕是天下无敌。

 

不仅耍阴招赢了我和大奔,就连护法这般身轻如燕的梯云轻功,都败在了他摧毁整片竹林的蛤蟆功下。

 

朱老四即将迎娶玉蟾宫宫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魔教。

 

说实话,大伙儿都说玉蟾宫宫主乃武林第一美人,在我看来,不过尔尔。

 

护法还开我玩笑,说那是自然,在嫂子面前,什么绝世佳人都黯然失色啊。

 

朱老四这亲,到底还是没结成。

 

虹少侠与宫主双剑合璧突围,朱老四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我,彻底摆脱了忍气吞声看朱老四脸色的日子。

 

我从忠义厅出来,骑着教主赏赐的汗血宝马,带着教主密令,碰巧护法巡逻归来。

 

我与护法也算是过硬的交情,便也没有隐瞒,告诉他金鞭溪客栈,有我们魔教的卧底,并邀请护法一同前往。

 

再一次撞见大奔,在我意料之外。

 

朱老四在客栈大打出手,正在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之中,只见大奔护着一个下人打扮的聋哑姑娘,振振有词。

 

“这是俺的,老婆!”

 

我双斧一横,制住了胡搅蛮缠的朱老四,将教主勒令他回教的虎字印拍在他脸上。

 

又跟那搔首摆姿的客栈老板娘道了歉,把军队驻扎在金鞭溪客栈五十里外,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安定下来后,迟迟不见那神秘主帅下达军令,实在是无聊得紧,我便又开始在营帐内开设赌局,消磨时间。

 

这时,护法窜了进来,春风满面。

 

他见我抱怨这营帐内无人是我的对手,便提议让我去邀那大奔前来玩上几局。

 

我寻思着反正现在无事可干,再者,大奔不是七剑传人,玩一局,也无妨。

 

初时大奔义正言辞地拒绝,在我锲而不舍的软磨硬泡下,总算是答应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吩咐小喽啰将美酒摆来,说要以酒会友。

 

大奔在赌技上的造诣着实高深,骰子飞旋,几盘下来我们各有输赢,最终平局收场,宾客尽欢。

 

自阿菁走后,我似乎,有好长时间,都没有喝得,这般畅快了。

 

酒过几巡,我们两人都添了几分醉意,大奔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早就空了的酒坛,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我凑过去听,似乎是什么自小便崇拜七剑,立志行侠仗义走江湖,还要尝遍天下好酒,广交天下侠客,顺便讨个好老婆孝敬干娘。

 

他还念叨,说他大奔认定了我就是他生死之交的好兄弟,是一家人了,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送他回客栈,他走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看着都替他捏把汗。

 

十八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可惜,我没有,他这般幸运。

 

因为,他,还有干娘。

 

他,有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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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山跟大奔闯岩洞、斩蟒蛇,没找着七剑,却白捡了个哑女。

 

我说要个侍女,大奔说要个老婆,僵持不下,便约好明日赌局见分晓。

 

我将哑女带回营帐,有位新来的小兵还以为我不知从那里掳了个女子当小妾,被我劈头盖脸地骂了回去。

 

我已有妻室,更何况君子不夺人所好。魔教又是鱼龙混杂之地,绝对不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女的好去处。

 

大奔虽是粗线条的汉子,却是个有情有义的正人君子,这姑娘又聋又哑又呆又痴,跟了大奔,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属。

 

所以,我不过是想替这姑娘,试试这小子心思罢了。

 

赌局,如约而至。

 

三局两胜,两局毕,一胜,一负。

 

最后一局,我特意照着江湖上流传的话本子,玩了个点媳妇儿的把戏。

 

大奔傻了眼,没想到一招狂风扫落叶吹起盖头,居然还有面具这一出。

 

折腾了半天还是扑了个空,大奔捶胸顿足,我见他痛心疾首,便将哑女带到他面前。

 

大奔欣喜若狂、欢呼雀跃,一个熊抱,向我扑来。

 

我笑道,俺也是有老婆的人,怎么忍心自家兄弟打光棍呢?

 

大奔脱下披风,小心翼翼地帮哑女穿好,问道,怎么不见嫂子?

 

她呀,走了几年了。我心中答道,却没有说出口,毕竟看着自家兄弟眉开眼笑的高兴模样,不忍扫了他兴致。

 

于是我哈哈含糊过去,叮嘱了一番让他莫要负了人家姑娘不然兄弟可要翻脸了,见天色已晚,催着他赶紧回客栈。

 

落日熔金,余晖缭绕。

 

一双璧人,缓缓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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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围攻客栈那天,硝云弹雨 ,炮火连天。

 

少主闭关多年修炼的天魔乱舞神功,也差点扛不住长虹、冰魄、紫云合璧的剑阵。

 

我在千军万马之中,见大奔他们平安突围,总算是放了心。

 

少主恼羞成怒,誓要铲除七剑。

 

但他似乎,更信任擅长拍须溜马、投其所好的朱老四。

 

我也乐得自在,收了编队,回黑虎崖驻守。

 

跟我一样清闲的,还有自从少主挂帅以来,见少主一切顺利,便回到黑虎崖的护法。

 

那日是阿菁生辰,也是阿菁死祭。

 

我拎着酒壶,坐在阿菁墓碑前,独酌。

 

隐隐感觉有人靠近,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来者何人。

 

阿菁不喜喧闹,护法知道后,提议天悬白练,那里僻静幽深,是个绝佳的长眠之地。

 

所以,能够寻到这里来的人,只有护法。

 

“护法怎地有这般闲情逸致,过来看望阿菁?俺老牛,替阿菁,谢过护法了。”

 

护法折了一枝雏菊,插在阿菁坟头,盘腿与我相对而坐。

 

“逝去的亲人,会在黄泉之下团聚,老三不必,这般消沉。”

 

我从怀里掏出酒樽,斟了一杯,敬给护法。

 

“护法有事还请直说,不必跟俺这粗人绕圈子,能帮上忙的,俺老牛一定办到。”

 

“在客栈之时,老三你与那大奔称兄道弟,教内对此议论纷纷,更有甚者,道牛堂主阵前通敌。”

 

护法轻呡了一口,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就如闲话家常。

 

“在下以污蔑堂主、扰乱军心为名,严惩肇事之人。”

 

“不过,在下,还是要向老三,讨一句准话。”

 

“若俺说,俺是真把大奔当成兄弟了呢?”

 

我自问坦坦荡荡一条好汉,绝无半点出卖魔教之意,我与大奔一见如故,这兄弟情谊,与阵营无关,与身份无关。

 

“再说了,大奔不过是闯江湖的侠客,并非什么七剑传人,俺也从未违抗军令。”

 

护法微微一愣,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般开诚布公,毫无隐瞒之意。

 

“老三可知,你这位兄弟,可是一心一意投奔七剑,与本教作对?”

 

“哈哈,护法是否多虑了,若是他真被擒了,那也是受七剑蛊惑,非他之过呀!”

 

从前与大奔东拉西扯谈天论地,饮酒作乐时,总是刻意地,忽略我们,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

 

正,邪,对决。

 

大奔总是道魔教罪大恶极,说我为魔教卖命乃是助桀为虐,为虎作伥,并多次邀我离开魔教,与他一同,仗剑走天涯。

 

所以我问他,你总是强调,正邪不两立,那到底,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他支支吾吾道,正便是正,邪便是邪,七剑是正,魔教是邪,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继续问道,那照你的意思,俺便是邪魔外道?

 

大奔赶紧解释,说我为人处事光明磊落,跟他们不一样,不是单单一个邪字,便能说清的。

 

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有好几个得力下属,在七剑手下毙命,他们也有亲人,也有牵挂。

 

教主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但魔教乃西域宗派,多年来,一直为中原名门正派所不齿。

 

教主苦修黑心煞掌以致狂病大作,他追捕麒麟,称霸武林,不过,也是为了,给自家弟兄们,出口气罢了。

 

所谓的正派与邪教,划分的标尺,究竟是什么?


行善事,便是正。


犯恶行,才是邪。


正派作恶,是邪。


邪教行善,是正。


善与恶,正和邪,相伴相生。


成仁者,入魔道,不过一念之间,任君选择。


既然如此,在魔教,在江湖,又有什么分别。

 

“那若是,军令如山,要你取了大奔项上人头呢?”

 

护法眼神忽然变得凛冽,如寒风刺骨。

 

护法的这个猜测,我不是没有想过。

 

我虽不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却也不傻。

 

教主对我恩重如山,违抗军令,是为不忠。

 

大奔与我八拜之交,斩杀挚友,是为不义。

 

这大概也是,我为什么,主动将活捉七剑的立功机会,让给与我势不两立的朱老四,也不愿,与七剑,正面交锋。

 

原来,我总想着,那一刻,迟一些到来。

 

“自古忠义两难全。老三啊,这做人也好,交友也罢,不能太认真。”


护法见我迟迟不语,取过我手中空了的杯盏,斟满,劝道。

 

“否则,吃亏的,还是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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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护法的预言,成了现实。

 

我收到密令,与朱老四,截杀大奔。

 

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一句,说朱老四你可要手下留情呀,想探探他的口风。

 

朱老四瞪了我一眼,满脸不屑,我便知道是对牛弹琴,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于是我故计重施,提议赌一场,想输给大奔。

 

不料我低估了朱老四从中作梗的本领。

 

眼看大奔对我的背叛失望透顶,不顾性命也要闯过七星阵,我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我冲入洞中,只见一个蒙面女子正闭目调息,朱老四的流星锤,正要向那女子打去。

 

我挥舞双斧,刷地亮开架式,止住了流星锤。

 

朱老四一招扑空,转身又从手中飞出蝴蝶镖,我下意识地举起双斧来挡,却不知朱老四真正的招数,是软骨散。

 

我动弹不得,只得朝着洞外大喊,让大奔知道情况紧急赶紧相救。

 

可惜,大奔,还是来迟了一步。

 

那女子,摔下了断臂山万丈悬崖。

 

我刚以内力化解了软骨散,拾起双斧准备助大奔突围,便见朱老四悄悄弯弓搭箭,利刃瞄准的方向,正是悬崖边上的大奔。

 

我大惊失色,不想朱老四这般卑鄙,居然背后偷袭。

 

没有一丝迟疑,我以血肉之躯,用尽平生之力,推开了大奔。

 

等大奔脱险后,我才发觉五脏六腑疼得厉害,低头一瞧,朱老四的箭,正中胸膛。

 

我看着一向硬朗的汉子居然哭得梨花带雨跟个姑娘似的,不禁好笑。

 

“兄弟,再喝最后一次酒罢。” 

 

我费力地起身,按住没入血肉的毒箭。

 

酒壶送到我的嘴边,却是鲜血的味道。

 

行了,就这样罢!

 

护法说得不错。

 

忠,义,两难全。

 

那便选一个。

 

此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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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真他娘的疼。

 

啜泣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但我已经听不大清了。

 

往事如烟,一幕又一幕,如走马灯般,呈现在眼前。

 

断臂山。

 

金鞭溪客栈。

 

玉蟾宫。

 

西海峰林。

 

各式各样的酒庄、赌坊。

 

苗疆五毒。

 

黑虎崖。

 

六奇阁。

 

最后,停在了四合院。

 

依稀间,只见牛师傅按斧在手,笨重的双斧在他手中竟然动若飞龙、快如疾风,流畅又潇洒。

 

本来在主厅的圆桌被搬到四合院中央,桌边坐着两对伉俪,该是阿菁跟我,素未谋面的双亲。

 

他们四位老人家磕着瓜子儿,拍手叫好,就着牛师傅的功法身形还不时点评几句,像是多年的挚友。

 

阿菁从厨房端着坐热的酒出来,见到自己傻愣愣站在门口的模样,噗嗤一笑。

 

“爹、娘、师傅,你们看,这家伙之前还拍着胸脯保证说早些回家,来给岳父岳母敬女婿茶呢!结果折腾到现在才回来!”

 

微风悠然,拂过她额前几缕深色的青丝,琉璃色的旭光在她杏眼周围起舞,她走到我跟前,一把拽过我的手臂,恍若千年。

 

“呆子,欢迎回家。”

 

行侠仗义也好,快意恩仇也罢。

 

闯荡江湖,都是为了回家。

 

 

【全文完】



文笔甚渣,望卿海涵。

自娱自乐,与君共勉。

最后感谢每一位看到此处的朋友。

ღ( ´・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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